今安在

周江|颜控记

终于把这个史前大坑填完了orz,感谢一直追文和催更的小伙伴们(躺平


1

周泽楷的刀刃捅入他的腹部时,江波涛模模糊糊的回想着他将近二十六岁的生命中,昼夜苦读二十载,一夕金榜题名,还没来得及享荣华富贵,就被老将军拎去边疆沙场,从此面对的是无尽的风沙和敌国声名鹊起的轮回军。机关算尽周旋了五年的时间,他们最终还是同糜烂腐朽的国家一起,被拍死在历史的河滩上。

他就要死了。江波涛看着眼前那张漂亮的脸,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他们照面,每一次江波涛都无法将这张好看得似仙人的脸与那个杀人如麻的罗刹联系到一起,直到他从马上跃下,干净利落地捅了他一刀。

怎么会有人连杀人都这么好看。江波涛咳出一口血,见对面的周泽楷松开手,作势要退开,不知哪来的力气他向前跄踉了两步,倒在了周泽楷身上。

周泽楷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肩膀,表情惊讶,江波涛笑得又咳了一口血,腹部疼得他连抬头都很艰难,但他还是努力地抬头,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靠近周泽楷的耳边,说出那句他从第一次见面时就一直在脑海里徘徊的话:“我可真···真喜欢你······你的······”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齿间,江波涛的嘴唇从周泽楷脸颊擦过,彻底地陷入昏迷。

周泽楷愣神地扶着软绵绵的江波涛,伸手摸了摸脸颊上的血迹。


2

“追女孩子这种事呢,不能咋呼呼地冲上去表白,要含蓄懂不懂?”江波涛抱着个暖炉蹲着一群侍卫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说得你好像追过女孩子似的。”杜明不服气地嘟囔道。

“哎不是我吹啊,想当年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我状元郎的名头,想嫁给我的少女们,从皇城一直排到护城河外······”江波涛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你不是和将军在一起吗?”吴启从檐上翻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怀疑地看着他。

江波涛脸上一僵,悻悻道:“以前嘛以前,谁没个年少思艾的时候······”

“将军就没有,”蹲一旁的吕泊远插嘴道,“你是不知道将军从小到大有多受欢迎,出个门砸过来的果子能让全将军府吃上半个月,哭着喊着放话非他不嫁的少女不下两位数,他上次在大殿上回绝陛下赐婚的那番话一传出,当晚不知有多少少女哭昏过去,那段时间城外的擅长巫术的清风观门槛都要被踏平了,背地里扎你小人诅咒你的,估计多得不得了。”

江波涛:“······”

“所以说从小到大前仆后继那么多人,将军都不为所动,”吕泊远复杂地看着江波涛,“而他竟然看上了你。”

江波涛幽幽道:“大概是她们的性别不对吧······”

“······”

“上次不是有个喝醉酒的王爷想上来调戏将军吗?我记得下场好像不怎么美好。”

江波涛:“······”

江波涛硬生生地掰回话题:“嗯,总之追女孩子呢,最好先了解清楚她的喜好什么的,从这方面入手······”


3

江波涛在周泽楷的府邸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伤,后知后觉才发现他的身份从降国旧臣变成新朝炙手可热的周泽楷大将军的伴侣。

江波涛在第五次蹲墙角听到关于他们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的第十个版本时,终于明白了这场误会的来源。

“······那个文弱的军师抓住了那朝思暮想的将军的手,拼尽一口气朝他虚弱地笑道:‘周郎,我真心喜欢你······若不是······能死在你怀里······此生无憾了·······’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倒在他最爱的人怀里······”

江波涛:“······”

江波涛手中啃一半的鸡腿都吓掉了。

他想起来,他少说了一个“脸”字。


4

周泽楷略微弯下腰,把一床鸭绒被抖开,仔细严密地盖在江波涛身上,顿了顿,又塞了个暖烘烘的手炉进被子里,这才移开身子,示意方明华和另一位太医上前看诊。

太医擦了擦被闷热如火炉的房间蒸出的满头大汗,干巴巴地笑道:“在下观江公子的气色倒还不错。”

方明华瞪着床上唇红齿白淡定装晕的江波涛噎了噎,摸着胡子做出一脸忧心忡忡的感慨样:“当时倘若将军的剑再偏上那么一点,怕是阎罗王也难救回江公子的命,便是精心将养了这大半年的,能养些气色回来也实属不易,平日里尚且不很敢让他下床走动。陛下惜才想让江公子入朝为官,实属皇恩浩荡,只是这江公子着实体弱,若是身体出了什么差错,反倒不好了。”

“很是,很是。”那名太医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堆着笑附和道,不死心地在床边绕了两步,他原指望着能上手诊断一下这江波涛,却因周泽楷端坐床边,低头抓着江波涛的手,一脸的旁若无人的柔情,画面太美分外让人遭不住,只艰难地看了几眼便匆匆告辞回宫复命了。

那名太医甫一离开,江波涛立马踹了被子,抓着周泽楷的手臂作支撑从床上跳了下来,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饶是这样仍是闷得一身汗,边扯着领口透气边叫苦不迭:“总算是走了,再慢半步我可真装不下去,这床下少说塞了三个火盆,你还往床上塞手炉,莫不是准备直接把我烤熟了!”

周泽楷垂下眼:“抱歉。”

“半月未见将军似是清瘦了不少?”江波涛捏了捏掌下的手臂,惊奇地凑近打量周泽楷消瘦的脸颊,“许是在外行军饭菜不合?刚巧今晨得了一尾上好的鲈鱼,叫厨下做了汤膳,将军不妨今晚留下来尝尝鲜——”

“不必了!”周泽楷飞快道,“·······今晚要赶去西山巡防。”

末了,像是补救般,僵硬地替他理了理衣领,闷声道:“你好好休息。”

周泽楷匆忙地离开了。

江波涛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脸上的血色慢慢褪了个干净,刚刚沸腾滚烫的血液也冷却下来,被汗浸湿的单衣贴着后背,寒意渐渐从脊背蔓延开来,他慢吞吞地弯腰捡起刚随着他起身滚落到地上的手炉,盯着手炉上精致好看得不得了的花纹,半饷失笑自语道:“真有意思啊。”

他手一扬,那手炉径直滚入床下,再也瞧不见了。


5

“小明呀,喝花酒可不能像你这样拽着一张臭脸,你看你,都吓到人家花魁娘子了。”江波涛笑吟吟地就着旁边娇娥的素手饮了一杯,露出陶醉的表情,“果真是上好的长安千金醉,我也是许久没尝过啦,自从······这春风楼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有香醇的美酒,更有青青这般的可人儿。”说着,顺势握住旁边美娇娥的柔荑,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他自来生的好看,又能言善语,把身旁的美娇娥逗得花枝乱颤,直酥倒在他怀里。

“够了!”对面的杜明实在看不下去了,拍桌赶跑了房里莺歌燕舞的一众女娥,回首怒视江波涛:“这便是你说的出来游玩解乏!?你,你这样对得起将军吗!”

江波涛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喝喝酒欣赏一下歌舞罢了,周将军海涵不会在意的,若不是周将军公务繁忙,邀他一并上这春风楼找找乐子想来也不错。”

“将军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杜明气呼呼道,“将军自小端正严明,喜欢上一人,便是一心一意地对那人好,根本不会看旁人多一眼,怎比你风流成性,趁着将军不在就跑出来鬼混!白白辜负了将军的拳拳心意!”

拳拳心意?江波涛隔着酒杯,讽刺地弯了弯嘴角。

全天下都在嫉妒周泽楷的恋人,嫉妒他得到周泽楷的一片真心,若是有后世野史传奇,只怕他也当得了祸乱妖孽的角色。

却怎么好白白担了这名号。江波涛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嘻嘻地问杜明:“你方才说,将军不会来这种地方?”


6

杜明瞠目结舌地看着推门而入的高大身影:“将军——”

江波涛扬了扬眉,却也并未回头,自顾自地倒着酒。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住了江波涛手中的酒杯,江波涛略仰起头,看到周泽楷,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口气温和又不容置疑道:“大夫说你要忌酒,还是不喝罢。”

门外影影绰绰全是探究好奇的目光,江波涛沉默了会,突然露出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既然我无福消受,不如将军替我饮完这杯?也免得可惜了这美酒。”说着,抬手将酒杯往周泽楷嘴边送了送。

周泽楷沉默地看着江波涛举着酒杯的那只手,江波涛笑吟吟地看着他,众目睽睽之下周泽楷必然不会表现出抗拒,就是专门来恶心一下他。

果真就见周泽楷伸手抓住江波涛的手腕,俯身凑过来饮酒,他的额头贴着江波涛的额角,是一个极亲昵的姿势,默不作声地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

周泽楷松开手将酒杯放回桌上,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眸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江波涛呼吸窒了窒,转头看向别处,目光恰巧与门外人群中的一名锦衣青年对上。

那名锦衣青年笑着迈进门来:“早就听闻周将军与江公子伉俪情深,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二位真真是羡煞旁人。”

周泽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拱手声音平板道:“庄王爷。”

庄王爷的目光在周泽楷脸上流连了一会,才转向江波涛,含笑道:“若是江公子喜欢千金醉,便叫人多送两坛到府上,本王这小楼虽然简陋,几坛薄酒也是有的。”

江波涛还未回答,周泽楷先开口了:“不必,将军府也不缺这几坛酒。”说完,竟是直接拉起江波涛便走,丝毫不留情面。

周泽楷的脸上浮着一层不自然的薄红,似是怒极,门外众人齐齐噤声,生怕招惹到这尊大佛。杜明稍后一步留下结账,周泽楷径直拉着江波涛出了春风楼,楼外小巷僻静处停着一辆马车。


7

江波涛老老实实地准备爬上马车,周泽楷手上一个使劲,将江波涛压在车壁上:“解药拿来。”

他的眼眸泛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江波涛心下不爽,故意做出一副疑惑模样:“什么解药?”

周泽楷的脸越来越红,呼吸急促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酒里?”江波涛恍然大悟道,“将军许是不知道,这青楼的酒里一般会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缓些时候药效就过去了。”

周泽楷死死地盯着江波涛,片刻后将他扔进车厢软垫上,翻身驾着马车飞驰在青石路上。

马车四处铺着厚厚的垫子,所以即使马车行驶速度惊人,江波涛也未觉得颠簸。江波涛有时恨极了周泽楷这些细微之处的体贴,明明只是搭台唱个戏,却演得那么尽心尽力。

马车一路飞驰,竟是很快就到了将军府,看门的侍卫急忙放行,周泽楷径直驾着马车到方明华住的偏院,呼吸急促地问檐下的药童:“方神医呢?”

他身上的威压十分惊人,唬得药童惶恐不已,战战兢兢道:“师父并师兄几个昨日去城外采药,怕是过好些天才回来。”

周泽楷闭目呼吸了片刻,声音干涩道:“你下去吧。”

江波涛从马车上爬下来,只见周泽楷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神情,江波涛直觉他不高兴,却是故意踩他的痛脚:“咦这春风楼助兴的药竟如此强劲?想来是将军甚少接触过这等东西,不似我等早已习惯此类药效。”思索了一会笑吟吟继续道,“眼下状况倒是有些棘手,不若——在下悄悄替将军寻位可人儿来?保管将军满意——”

话音未落,就被周泽楷紧紧地拽入怀中,泄恨似地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天边挂着几颗黯淡的星子,江波涛看得眼睛酸痛,用力地眨了眨眼,道:“好疼啊。”


8

周泽楷压着江波涛的身体,青涩而毫无章法地乱撞进去,疼得江波涛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没来得及晕过去,因为周泽楷又直接了断地动了起来,他掐着江波涛的腰脊,力道之大几乎像是想把他掐碎,江波涛疼得直抽气,抬头只看到周泽楷英俊的脸上满是失控的、近乎狰狞的表情,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蜿蜒到下巴,滴落在江波涛的胸膛上,又被无情地撞击得四溅开来。

这场情事从晚折腾到早,到最后,江波涛几乎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哼唧几声:“你好歹动作轻一点啊······”

“对不起。”周泽楷涩声道。

周泽楷正小心翼翼地帮着他上药。他昨天的动作有多狂野,现在的动作就有多轻柔,轻柔得像是擦拭着一件绝世稀有的瓷器。

他并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好吗。江波涛无奈地转头想调笑他两句,却看到周泽楷格外沉重的表情,眼里满是懊悔。

后悔么?

江波涛扭回头,气闷得胸前的旧伤疤都隐隐作痛起来。

此后几天,周泽楷都按时过来给他上药,极其温柔,体贴,歉意满满。闲时也会特意过来陪着江波涛,江波涛坐在窗边榻上翻开周泽楷搜集回的孤本,抬头就可以看到院子周泽楷在移栽草木,亲手在院子东边种了两棵桃树,院外偶尔有下人路过,都是放缓了脚步,羡艳地看着院子岁月静好的一幕。

江波涛不再看院中的周泽楷,翻身把书盖在脸上,就此沉沉睡去。

醒来已近傍晚,那本古籍整齐地压在一旁桌上,周泽楷坐在桌子另一头,拿着把小刻刀专注地在崭新的笔筒上刻着什么。

江波涛挣脱开身上盖得严实的毛毯,起身下榻,周泽楷闻声看过来,“醒了?”顺手给他倒了杯热茶,转头吩咐下人,“摆饭。”

江波涛捧着杯热茶,怔忪地看着周泽楷手中的笔筒,刻得扭扭歪歪的图案,隐约分辨出是一副蝶恋花的画面。

就有侍女上前收拾桌上的东西,看到那个笔筒不由地低头会心一笑。

怕是明天就有他们如何如何恩爱的另一个版本流传出去。江波涛费力地嚼着周泽楷夹过来的菜肴,如同嚼着一片蜡。

周泽楷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吃饭,美好得像一副虚假的画卷。


9

江波涛行云流水地沏完茶,将茶杯推向对面的人,清冽的茶水在杯子晃动,如同一汪碧玉,浓郁的茶香蔓延开来,对面的人举杯轻啜一口,朗声称赞道:“果真是好茶,难怪周将军眼巴巴地跟皇上讨了这佛兰国三年才进贡一次的珍品,原都是为了江公子你啊,如此深情不渝,倒叫人好生······嫉妒呀。”

江波涛就叹了一口气:“王爷说笑了,江某废人一个,无非是将军怕我整日待在牢笼般的将军府里觉得无聊,找点东西给我消磨时间罢了,实际上江某并非爱茶之人,但是···权当寄人篱下熬日子罢,不然···又能怎样呢。”

对面的庄王爷目光微闪,手指轻扣桌面,笑道:”话说江公子当年也是一方风流才俊,美名从长安一直流传到国都,当今圣上还曾讲过一桩趣事,说有一年,他尚是皇子时曾担任使者前去长安给邻国老皇帝祝寿,寿宴途中江公子刚治理完江西水患匆忙赶回复命,未来得及准备贺礼,便当堂写下一篇万字贺文,文采飞扬,字字珠玑,令人拍案叫绝,邻国老皇帝甚至还问当今圣上:‘遍寻周国,岂有如此人才?’可谓是风头无双。”

“若是那个老皇帝早知晓江公子会委身于周国的将军,不知道当年还能说出这番话否?”

江波涛攥紧拳头,颓然地低下头。

“我想请庄王爷帮个忙。”


10

刚出茶室杜明便一个健步窜过来,紧张地确认江波涛是否安然无恙,又回头警惕地看向室内的庄王爷。

庄王爷笑吟吟地朝他们举了举杯。

“那个庄王爷跟你说什么了?”回去路上,杜明驾着马车,口气不善道,“你要小心他,那可是个小人,他和将军颇有恩怨,指不定怀恨在心,想着报复在你身上呢!”

”想来将军府还是能庇我周全的吧。”江波涛随口道。

“那是当然,将军为了你的安全私下费了多少心思,”杜明犹豫道,“只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前两天又有朝臣上书斥责将军枉顾人伦,不孝不悌之类的,虽然因为将军态度坚决,风波被圣上压下了,到底还是对将军有些不好的影响,你也少些出将军府,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要我这个闲人整天待府里看你们舞刀动枪的,我可受不了。”江波涛盯着马车软垫上古朴的花纹,口气有些轻忽道。

“府里有将军啊,有什么不好的?”杜明不解道,“要我说你也收收心,将军多好的人呐,对你又是一往情深的,全天下谁不羡慕······”

江波涛翻了个白眼,干脆躺倒在软垫上,捂着了耳朵闭眼装寐。

······

“有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周泽楷对江公子你一往情深,而江公子唯一的心愿,竟是从他身边逃开?从全天下少女都倾心相许无人抗拒的周泽楷身边逃开?”庄王爷笑得一脸恶意满满,“若是周泽楷听到江公子这番话,得多么伤心呀!”

他会伤心吗?江波涛恍惚了会,很快回过神来,自嘲一笑。

他的意中人俊逸非凡,骁勇善战,对他温柔体贴,百依百顺,他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


11

“我在郊外有个温泉庄子。”周泽楷抿了抿唇,“你若喜欢······不妨去住住。”

江波涛愣了愣,顺从道:“好。”

周泽楷松了口气,又道:“泡温泉对你身体好,你可以住久一点。”

江波涛沉默了会,问道:“将军也去放松一下?”

“对不起,”周泽楷垂下眼,歉意道,“最近公务繁忙······”

“哦。”想找的话理由总是有千千万。江波涛笑了笑,道:“那将军也要多注意身体。”

“好。”

两个人继续埋头吃饭,也不知道周泽楷哪来的本事,新找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长安菜,哪怕江波涛没什么胃口,也不由地多用了些饭菜。

周泽楷果真是很用心地在补偿他,衣食住行,无微不至,他甚至搬到江波涛院里住下,与他同吃同睡。他和衣躺在江波涛身边,身体紧绷,呼吸微不可闻,有时候江波涛无不恶意地在想,他若是把手伸过去,周泽楷会不会惊地一下子跳起来——有时候江波涛也挺同情他的,如此煞费苦心地给自己制造一个惊世骇俗的污点,好让自己的形象不那么的神武伟岸,让当权者不那么忌惮,为此甚至要跟一个男人同吃同住,强迫自己对一个男人深情款款,做给世人看。

想到这些,江波涛对被当成棋子这件事也看得淡了——他不过就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上的人,能比周泽楷被迫假装喜欢上一个男人更悲催吗?

爱怎样就怎样吧,江波涛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着,周泽楷留了他一条命,他就陪他演完最后一出戏,以后大路朝天开,各走各的人生罢。


12

江波涛出门看到府门外数十人组成的长长车队,脚步不由一顿,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周泽楷,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属,继续往外走了几步,才意识到江波涛的停顿,回过头来:“不想去吗?”

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波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笑了:“不是,只是突然······有点舍不得你。”

周泽楷霍然伸手,擒住他的手腕,他的表情扭曲了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他小声问道:“只有一点吗?”

“有什么区别吗?”江波涛突然从内心深处涌出一阵厌烦,面上的笑容也淡了,道,“如果我说多一点你就不让我去吗?”

周泽楷的表情挣扎了片刻:“我······”

“可是我想到可以去泡温泉了,还挺迫不及待的。”江波涛一点也不想听到答案,飞快地打断他的话,“那我先走了。”

他扯开周泽楷的手,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前行了起来。

他掀起车帘往后看,独自站在将军府前的周泽楷,身影寂寥,表情确实是难过的。

原来也是会难过的。


13

“庄王爷不是说放小的一条生路吗?”江波涛苦笑着朝蒙面的刺客问道。

那名刺客没有做声,渐渐逼近江波涛,他手里的刀闪着凛冽的寒光。

江波涛假意慌乱地往后退,他咬着牙关,竭力压下脑海中另一个叫嚣的想法——虽然与庄王爷囚禁他用来威胁周泽楷的预想不同,但庄王爷不惜与将军府撕破脸大动干戈想置他于死地也不是没可能,嫉妒盖过了理智这种事——但如果,如果这人不是庄王爷的呢?

江波涛用力地将匕首拔出,确定那名刺客已经气绝才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气,那名刺客死前仍瞪大着眼睛,似是不相信自己会倒在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里,江波涛那伸向他面罩的手突然就伸不下去。

他到底是怕的,他害怕看到面罩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把我当一颗棋子,江波涛浑浑噩噩地想着,是啦,他既能把棋子推出来当诱饵,他直接杀了棋子把这事推到庄王爷身上,又有什么不可能?左右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江波涛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想起他小时候坐在学塾里听先生讲课,一心只想像戏文里演的那样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流芳百世;二十多岁时他顶着流放犯的名头待在沙场的军帐中,什么名利心都磨没了,只盼着什么时候被老将军放出去松快松快,浮生能偷得半日闲;后来他成了大周将军府的一名闲人,天天闲来无事和杜明他们在院中烤肉闲聊,心里想着的却是周泽楷。

如果这个目标能像功名假期那样让他可期可待,念着也是好的。

可是并不啊。


14

庄王爷跪倒在大殿上,抓着两份信件,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这竟然是假的······”忽地抬头怒视周泽楷,“你们两个合伙起来骗我!?”

周泽楷一愣,心里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急忙抓住庄王爷的肩问道:“这是江波涛给你的?”

那天深夜,他明明清楚无误地看到江波涛从他书房密格中,取走那件假玉玺和假圣旨,他以为这两样东西会落到庄王爷手里,却没料到,庄王爷眼巴巴拿出的证物,竟是什么可笑的通敌的信件。

那天晚上属下劝解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将军你灭了他的国家,差点杀了他又把他带回府囚禁一般,像他这样心高气傲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不心生恨意?将军你不要心存幻想了,以为他对您和颜悦色就是软化了么,那不过是麻痹您的一种手段,一有机会他立马像眼前这般咬您一口······”

他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15

周泽楷和江波涛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六年前,邻国老皇帝的寿宴上。

他扮成尚是七皇子的当今圣上身边的侍卫,明面上是护卫出使邻国的七皇子的安全。

寿宴上他就站在七皇子身后暗处,当老皇帝无不讥讽地问出那句:“遍寻周国,岂有江爱卿如此惊世绝艳之才?”他看到对面刚刚入坐举杯饮酒的江波涛被呛了一下,忙忙掩了酒杯,做出一副谦逊羞涩的模样。

七皇子朗声笑道:“我们周国尚武,这等咬文嚼字的文人确实是少,也就是周泽楷这种战无不胜的将军可以类比一比罢了。”

大殿上的气氛凝固了一瞬,对面的江波涛扬了扬眉,旋即拱手羞涩道:“不敢当,不敢当,听闻周将军身姿魁梧面如好女貌若天仙,又岂是区区在下凡夫俗子可以比较的?”

周泽楷:“······”

那天寿宴中,七皇子看上贺文中的富饶山河和繁华都城,而他却惦记起了那写贺文的人。

第二次见面却是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下。领着周泽楷走在迷宫般的行宫里的小太监刚掀起通往景明宫的门上一席竹帘,团团的酒气扑面而来,周泽楷还未看清来人,那名小太监已经慌道:“江大人!”

是江波涛。

之前在大殿上离得远看不太清,这次打照面靠得近周泽楷才发现他实际年轻面嫩,长着好看的眉眼,大抵是酒饮多了,眼睛似沾了水,看谁都好像带着三分情意,偏生说话又慢半拍,勾得人心痒:“······原来是小张公公呀,这向可是要回景明宫?”

“是,三殿下有···事吩咐奴才。”那名太监含糊道,“江大人可是要出宫?怎生没人引路?这帮小浪蹄子······”

江波涛扫了一旁的周泽楷一眼,皱了皱眉,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又很快掩饰了去,转头朝那名太监温和笑道:“不妨事,是我刚从三殿下那出来,想着闲走两步吹风醒醒酒,所以让他们先回去。既然张公公有事在下也不耽误你啦,回去复命罢。”

周泽楷默不作声地跟着太监走出两步,身后突然又响起江波涛的声音:“等一下——”忽得有人擒住他的手腕,力气不小,周泽楷本能地抬手想挣脱,一转身对上江波涛凛冽的目光:“你会武功——你是何人!”

一旁的小太监急得冒汗:“江大人,这是周国使团的一个侍卫,不妨事的。”

“周国使团?”江波涛顿了顿,惊讶道,“周将军精心培养的轮回军中,也有像你这种想一步登天的?“

此时周泽楷应该不发一言混过去,毕竟他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可面对江波涛带着淡淡讥讽的脸,他突然就忍不下这口气,冷声道:“是贵国的三皇子,说有样东西要给我们殿下,叫我过来拿,却难道不是?”

这下江波涛是真的惊讶了,缓缓松开手,看向一旁冒一脸汗的小太监。

他揉了揉眉心,面上表情淡了下去:“三殿下真是好本事,手都敢伸到别国使团里去,却不怕圣上震怒么?”

那名小太监浑身抖了起来。

“罢了,你回去同三殿下复命,就说人被我带走了,”江波涛冷淡道,“他若是要人只管来找我。”

“你跟我走。”江波涛朝周泽楷示意一下,转身掀了帘子出去。

周泽楷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


16

江波涛缓缓走在前边。

他穿着件青色长袍,发束在脑后,脑后的发带随风摇曳,像两片翻飞的竹叶,整个人看起来,便是那月白风清的翩翩公子。

这翩翩公子斜瞟了他一眼,小声嘟哝道:“长得这般好看还一点戒心都没有···你不倒霉谁倒霉。”

耳力一向很好的周泽楷:“······”

他自然不可能跟江波涛解释缘由,便只当未听见继续赶路,暗自琢磨着这九曲十八弯的路线。

江波涛径直将他带出宫门,道:“接下来的路你应该认识吧,我就不送了。”

走出两步,忽又回头,踟躇道:“虽然你们周国使团明早就回程了···罢了,你以后好歹警惕一些,武艺高强如你们周将军,也免不了被不长眼的调戏,更何况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侍卫?”

周泽楷微怔了一下,只见江波涛朝他微一颔首,沿着街市的方向,摇摇摆摆地走了。

周泽楷回过神来,慢腾腾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回去。他琢磨着江波涛临走前的话,不由地摸了摸脸上的简单易容。

邻国好男风,尤以皇室宗亲为盛,七殿下明目张胆地把面容出众的他带来当侍卫,自然不是无故放矢,贺寿只是表面文章,他们最大的目的,其实是来搅乱这个朝局。

周泽楷估算着时辰,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进景明宫,一声碎瓷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周泽楷顿了顿,迅速找了个房梁藏身。

接着碎瓷声的是一声怒吼,依稀可辨是前几日找他搭话的邻国三殿下,那人怒不可遏道:“他算什么东西!敢三番五次跟我作对!?不过是我父皇养的一条狗!在我面前装什么假清高!我呸!”

零零碎碎是一众服侍之人低呼“殿下息怒”的声音,那位三殿下又咒骂了几句,突然冷笑道:“这姓江的不过是仗着我父皇新鲜稀罕他罢了,赶明儿父皇冷落了他,我看这姓江的还有什么依仗,到时我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不是最喜欢在我面前装清高吗?我倒要看看他躺在我身下时,还能不能维持他那副假正经的模样!”

周泽楷弯下腰,拔出三殿下胸前的短刃,血迹蜿蜒而下,周泽楷皱了皱眉,将刀刃在精美的衣袍上抹了两下,才把短刃挂回腰上,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景明宫前是一片竹林,月白风清,照得四野寂静萧索,周泽楷蹑行其间,忽然想起那天掀了竹帘,撞见竹子一样挺拔的青色身影,那两片翻飞的竹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无依无靠。

他姑且也算帮了他一次,周泽楷想,权当是那天江波涛挺身而出的回报吧。

许多年后,漫漫黄沙的战场上,当周泽楷从刀下那张消瘦灰暗的脸庞上辨认出昔日的影子,一瞬间血液都凝固了。

边疆的生活枯燥无味,有时午夜梦回,周泽楷会想起江波涛,谈不上特别出众的面容,周泽楷自己都比他长得好看许多,可就是忘不了那双水光波澜的眼,他抓着他的手腕,两个人靠得极近,他的脸颊白细如月光,那是苦寒的周国养不出的好脸色,他的眼神锐利锋芒,全然不似寿宴上言笑晏晏的温和文官,他最终还是松开手,却对他说“跟我走”。

这句话他听过无数人讲过,却只有江波涛一人,不带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想帮他。

那时三皇子骤死,他在周国接到朝中探子密报,不过八个字——“皇子横死,天子震怒”,后来七皇子笑容满面地夸奖他做得好,说邻国朝堂一片腥风血雨,动荡不安,他有些想问江波涛的近况,却又恐泄露了心事,只能默默地低下头,看茶杯中浮浮沉沉的一片茶叶。

这些年周泽楷记起江波涛,总以为他在繁华的长安城,舒舒服服地当着自己的宠臣,没准早已娶妻生子,过着平安喜乐的日子。

他全然不知他给江波涛带去怎样的灭顶之灾。

三殿下遇害那晚设宴接见的最后一个外臣,是江波涛。

想为他开罪理由有千千万万个,比如那让人浑身无力的酒其实是三殿下准备的,比如江波涛离开时三殿下还活泼乱跳能打能骂,比如被抓时江波涛在官衙中整理了卷宗一晚上,比如诸多证据指向仅存的唯一一位皇子······想脱罪的理由千千万万个,可是天子震怒,但明显不想追究到另一个皇子身上。

于是江波涛被抓进牢里,严刑逼供。他当然无罪行可说,诸多刑法流水般用在他身上,一个在邻国颇有名声的官员,眨眼间成了遍体鳞伤的阶下囚,最后是邻国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惜才,为他求情,将极刑改成了流放,江波涛才残存一口气,来到了边塞的军营。

周泽楷在周国军营听说邻国军营来了个极神秘厉害的军师,也只是哂然一笑,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再厉害的谋略诡计其实都没有用的。

但邻国的军队竟然真的足足在轮回军的武力碾压下坚持了五年。

以至于他手起刀落,刺中这军师胸膛时,心里还有些惋惜。

这惋惜很快变成锥心之痛。

仿佛江波涛遇上他就没什么好事,第一次连累他成了阶下囚,第二次直接捅了他一刀,第三次带他回去养伤,又莫名其妙地变成祸乱勾人的妖孽,在朝堂上被嫌恶地诋毁着。

他们又怎会知道江波涛治得了一方水土,写得了锦绣文章,行得了奇谋秘计,却又伸得了手,去护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是他们千千万万人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17

“都说过忌酒!忌色!男色也不行!”方明华重重地把药碗敲桌上,冷笑道:“我不过就出去采个药,你们搞出这么大动作,当我这个大夫的话是耳边风啊!?”

周泽楷脸上一阵发热,仍是硬着头皮问道:“他没事吧?”

“没事啊,你们再搞多两回,我这个大夫可以提早回去过年了,省得留下来替他收尸!”方明华没好气道,“他身体本就旧伤累累,新伤又颇为凶险,能好个七七八八全是上天恩赐,更应该清心寡欲、静心修养才对。”

“抱歉。”周泽楷艰难地开口道,“······再也不会了。”

方明华咳了一声,“我瞅着,将军你要是克制不住自己,不如还是将他送远点的地方休养去,眼不见为净。”

周泽楷:“······”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皇上可是隐隐有借你的手扳倒庄王爷的意思,江波涛的出身摆那里呢,现成的把柄,我们这个皇上怎么可能不利用?怕是送都要送到庄王爷手边,谁知庄王爷会使什么手段,将军府不是铁桶一块,江波涛······也未必没有别的想法。”

周泽楷窒了窒:“······不会的。”

方明华看了他两眼,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周泽楷却有些恍惚,想起那天给江波涛擦药,江波涛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道:“听闻将军书房有各地收集的许多珍贵孤本,不知道我闲时可以过去看一看吗?”

周泽楷眼都不眨一下:“当然可以。”

“那府上的厨子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换掉。”

“我觉得院子的景致有些单调,想移栽几株树木·····”

“都依你。”

江波涛于是垂下眼帘,表情看上去没多大高兴,安安静静。

想要什么都依他,只要江波涛喜欢,可是江波涛究竟喜不喜欢?

周泽楷不知道。

他把江波涛带回将军府上时,众人沸沸扬扬,说的是江波涛惊世骇俗的表白,周泽楷晨练路过听得只言片语,忍不住换了方向去看昏迷不醒的江波涛。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颊,一脸的风霜,周泽楷却怎么也看不够,连去晨练都忘了。后来江波涛醒了跟他道谢,客客气气,眼睛心不在焉地瞟着桌上的饭菜,连个眼风都没有留给他。他们两人之间,心有所属的也不知是哪一个。

但最后江波涛还是留在将军府了。

他为人和气,很快和府里上下打成一片,冬日他和一众侍卫在院中烤肉,周泽楷忍不住假装路过,一帮侍卫霎时齐齐噤声,唯独他笑吟吟地递过来穿木杆上的鹿脯:“将军尝尝看?刚烤好的。”

周泽楷咬了一口,那肉嫩得像要融化在舌尖,衬着江波涛水墨画般的眉眼,滋味极为动人。

这大概是江波涛第一次向他示好,周泽楷很想笑,却碍于太多侍卫在场,勉强绷着脸,突然又听江波涛道:“正有一事想请示一下将军,方才他们说闲杂人等出府需得将军同意,江某来此许久,尚未有幸领略周都风光,不知将军可否准许让江某自由出府?”

也许留在将军府只是因为江波涛没得选。周泽楷茫茫然地看向一众侍卫,皆是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于是周泽楷低下头,盯着咬了一口的鹿脯,慢慢说道:“好。”

此后江波涛便时常来找他,送汤水送伤药,添衣加被,嘘寒问暖。

憋不住的时候,是周泽楷先开口:“你需要什么?”

他第一次开口时江波涛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脸颊忽白忽红,半天才把想要之物说出来。之后再提便自然镇静许多,仿佛易物市场上陈列的货品,只要你提供他需要的东西,那货品便属于你,一物换一物,干脆利落,清晰明了。

周泽楷想要的,远远不是一块鹿脯、一声嘘寒问暖就能满足的,但是他看着江波涛越靠越近,有时也投降般地想,算了吧,以物易物也罢了,慢慢换下去,总有一天江波涛换无可换退无可退,怕不是得认命地掏出那颗真心给他。

可是江波涛没有。

江波涛从密格里取出那份假圣旨,紧紧地抓在手里。

江波涛的目的,从来不是留在将军府,留在他身边。哪怕他想拿世间的一切去换他的真心,也得看江波涛肯不肯换。

黑暗中江波涛呼吸和缓,安静地躺在床上,周泽楷知道他没有睡着,可是他紧闭着眼,连睁眼看他一眼都不肯。

自始至终,江波涛的眼里都没有他,不过是交易,是空幻,是虚与委蛇。

周泽楷抬手遮住眼睛。

把江波涛远远送走也好,送到一个没人能打扰的地方,折断他的翅膀,磨光他的爪牙,绑住他的双手双脚,让他从天明到日落,唯一能见到的人只有周泽楷,满心满眼念着的,只有他一人。


18

王杰希走进酒楼时,戏台上的一出《将军令》正演到精彩部分,王杰希驻足细看了一会,也看不出台上那名千娇百媚的花旦跟江波涛有什么相似处,正琢磨着,旁边一桌突然有个女声拔高声音:“你胡说!——”

声音淹没在一片锣鼓喧嚣中,王杰希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罗裳少女涨红着脸,又气又急道:“你胡说,像将军这样素来低调的人,他为了江公子殿前拒婚,一心一意地对他好,不是真爱又会是什么?”

对面坐的青衫公子只看得见清隽的侧脸,嘴角隐约勾着笑,手指转着酒杯,漫不经心道:“你单知道周将军殿前拒婚,却可知他拒的是庄王府大郡主的婚约?这手掌千万大军的将军府和权倾朝野的庄王府联姻到一起,还是庄王爷提出,皇帝拿了这事试探周将军,亏他能想出这样万无一失的法子撇得干干净净。人人都知周将军素来低调,他做出这副为爱痴狂的模样可不反常?”

“可是周将军为江公子命丧庄王爷的突袭之下,向庄王府发难,不顾王府滔天权威,以身犯险,收集王府罪证面上,为江公子报仇之心日月可鉴······”

“不过是演给世人看的一场戏,庄王爷不臣之心皇上心知肚明,却是少了个由头降罪,这周将军自幼跟着皇帝,自然十分了解他的心思,瞌睡有人递枕,拿着江公子当拒婚的挡箭牌,扳倒了庄王爷,正好也除掉失去利用价值的江公子,再意志消沉几年,若是遇到合心意的女子,凭她能让周将军走出悲痛,连皇帝都不好说什么,实在是极精妙的一步棋。”

“怎么会····那前几日周将军因情伤心,心灰意冷向圣上辞去大将军一职,归隐山林,你又作何解释?他着实伤心过度啊!”

“他此刻不急着解甲归田,收拾完庄王爷,下一个可不就轮到他了?”

“···········”

那名罗裳少女怔怔地看着戏台上凄婉动人的表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怎么会······难道戏文上都是假的······”

那名青衫公子默了下,柔声道:“刚刚不过是我个人无端的猜想,做不得数,兴许······他们真的是真爱呢。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姑娘不要因为这些戏文上的故事茶饭不思,戏文毕竟是别人的故事,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正事。”


“你刚剖析得那般清楚,却为何又要骗她是你编的假话?”王杰希坐到那名罗裳少女坐过的位置上,直视对面的江波涛。

江波涛移开目光,垂眼看着手里转动的酒杯:“人家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太过打击她好像不太好,况且我想······我一个人听戏听得不痛快,迁怒到人家小姑娘头上也不对。”

“你和周泽楷这出戏倒火,我一路行来见了不下五次,前头见了方士谦,他还约我去梨园看戏,说是新添了一段你命丧黄泉,周将军冲冠一怒的戏码,好看得紧。”

“······你见到你师兄了?”

“嗯,他不肯来,他说无心想活命的人,任是神仙也救不活。”

江波涛道:“只怕你这位脾气大的师兄原话没这么客气吧。”

“嗯。”王杰希倒也不否认,坦然道,“他叫我不妨问问你,五年前镇守蒲阳的那位老将军,是怎么让你重新燃起活下去的欲望的?”

江波涛愣了愣。


19

“你这安息之地真是不错,山清水秀的,周泽楷倒也敬重你,费心找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江波涛拨开那坛千金醉的塞子,倒了一海碗置于老将军坟前,郑重其事地磕头,将酒倾倒于墓碑上。

“等我死后,跟你一起作伴可好?”江波涛笑道,“方士谦说我如今的身体状况,跟五年前初见你时也差不了多少,他好像一直对五年前他断定不行后,你让我重新振作过来这件事耿耿于怀,也许是想如法炮制,前两天又托王杰希之口来问我。”

“我猜你之所以没告诉他理由,大概是觉得难以启齿吧。”

那年老将军带着他乔装打扮,混进周国边陲小镇,坐在酒楼二楼的窗边,天边的夕阳灿若火光,照耀在街上白马银铠的俊朗将军身上,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弯腰接过一名老妇人递过来的一篮果子,张嘴道谢,又不动声色地往她口袋里塞了块碎银。

老将军压低声音道:“瞧见周泽楷没?就打头那个长得最俊的,你要是运用你智慧的小脑袋瓜帮我们打赢他,就可以重新······”

江波涛:“——就可以把他娶回家?”

老将军:“······”

老将军一脸古怪,打量着他:“先前跟你说功名利禄你都一脸恹恹,这会看到个美男倒精神起来了。”

江波涛看着周泽楷的队伍穿过闹街,一路工整严明,丝毫没有撞到路人或摊贩,不由地出了会神,他想,这世间还是有值得留恋的事,世有美人,一想到死了就看不到了,都让人舍不得死了。

“那时候我从未想过,就算能跟周泽楷日日见面,他对我千好万好,他的心不在我这里,也是不行的,”江波涛苦笑了一下,“以前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他就觉得满足,靠近了反而不行了,得不到回应会生气,被利用会生气,看一出虚假的戏也会生气,我以前也是人人夸脾气极好的人,不过因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怎么就变了这么多?”

身后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江波涛猛地一回头:“什么人!——”

他看着那名银袍将军从树后走出,一如多年前初见,一如当年沙场马背跃下。

唯一不同的是,周泽楷此刻的表情很复杂,难以形容。

江波涛慢慢地站起来,他很想笑,嘴角却是怎么也扯不动,最终只得放弃,垂眸盯着脚尖,轻声问道:“你来杀我吗?”

这样也好。


半饷寂静无声。

坠地的声音传来,江波涛惊愕地抬头,看到周泽楷拼命解着身上的铠甲,腰上的佩剑丢在地上,铠甲毫不犹豫地砸上去,像一堆破铜烂铁。

周泽楷身着亵衣,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是来告诉你,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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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CP也要吃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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