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在

于锋离开蓝雨时网上流言乱飞，最离谱的一个，大概是说因为他和郑轩相看两厌，无法搭档，所以宁愿去百花这个亚军队，找邹远这个新人弹药专家。

黄少天当笑话般地把这条八卦发给于锋看，过了很久于锋都没有回复。

黄少天左等右等等不到回复，正好郑轩路过，便又讲给他听。

郑轩有些古怪地看他：“你不知道于锋讨厌我吗？”

黄少天大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我从没听过······”

“我和他不一样，你知道的，他最讨厌我这种没干劲没追求的人了。”郑轩无奈道。

黄少天想起往日两人在训练室的场景：于锋从来坐在训练室前排，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眉心微微地皱着。他聚精会神，浑然忘我，直到又赢得一场胜利。郑轩呢？郑轩一定是窝在角落里，悠然地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一派安逸，懒懒散散，对输赢都看得很轻。难怪他们合不来。

“现在我倒是有点同情于锋了，他这种超有干劲的人遇上你这种超没干劲的人一定很抓狂，怪不得他要走啊。”黄少天感慨道。

“遇上你这种话痨才是真的压力山大吧！”郑轩说。

“滚滚滚！”

于锋整理好训练资料，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头。

手机一闪一闪的发亮，是邹远的电话，打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带晚饭。

于锋随便点了个套餐，挂了电话手向上一滑，正好停在黄少天刚发过来的信息上。

他的手指停在文字上面，迟疑了片刻，没有点开。

他想起最近一次百花和蓝雨比赛，赛后队员们惯例在台上握手。

熟悉的身影依次从面前走过，客套鼓励的喻文州、吵闹不停的黄少天、寒暄几句的徐景熙·······走在最后的一如既往的是慢吞吞的郑轩。

他身上穿着有些褪色的蓝雨队服，没有梳理过的头发向上乱翘着。他从于锋身边经过，懒洋洋地朝他点了点头，嘴里微不可闻的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手几乎是刚握了握他的便松开了，又例行公事般地伸向下一个百花的队员。于锋觉得，与其说是打招呼，郑轩的举止更像是表示他还认得自己，仅此而已。

他就是和这样一个家伙度过两年的职业生涯。于锋看着那个晃晃荡荡的身影，慢慢地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

说出来大概没人相信，于锋也曾幻想过，同郑轩做一对像“繁花血景”或“剑与诅咒”那样名号响亮的最佳拍档。

那时候刚加入蓝雨的新人，不知哪来的胆子对着大两届的前辈指手划脚——大概是因了郑轩懒懒散散的温吞性子，没有一点前辈的威严——像初冬的早上掀了郑轩的被子拉他起床训练，吃饭时催促郑轩加快他那慢悠悠的速度，训练时把他的角色压至角落里凶残地殴打，边打边朝他喊“你怎么这么弱”来激发郑轩的斗志这类事于锋没少干。

以至于有段时间郑轩一看到他，脸上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压力山大”这几个字。

“不努力你可跟不上我的脚步啊！”于锋把郑轩的头扭向屏幕。

屏幕一片光影斑驳，重剑以雷霆之势冲出，斩入敌人的血肉之中，飞溅起无数血花。

他将是蓝雨最坚实的前锋，斩断敌人的一切阻碍，而郑轩，将是他最可靠的搭档，最可靠的支持。

本应该如此。

于锋停止了打游戏，扭头见郑轩半眯着眼神靠着墙边发呆。
郑轩发呆时嘴巴总是微张着，变成两条无辜的线条，就像他签名时最后一笔竖线弯成的弧度——那是和于锋截然不同的形状和力度，于锋的字总是刚劲有力，硬邦邦得像是一块石头，郑轩的笔画却是圆润扭曲，懒洋洋的像是没有吃饱饭，签不到二十张明信片就丢下笔跑不见踪影，非得于锋抱臂在一旁监督才肯有气无力地趴着写完。
喻文州来拿明信片时，笑眯眯地拍了拍于锋的肩膀：“辛苦你了，以后郑轩的事，还是要你来监督才放心啊！”
于锋无视一旁郑轩的抗议声，淡然回道：“行啊，保管治好他的懒病。”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意味深长。
喻文州约摸知道他喜欢郑轩的事，每次看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于锋却坦荡无比——他喜欢郑轩，就连他温吞的样子也喜欢，连他睡乱头上压出来的呆毛都觉得可爱。他喜欢郑轩，就事事为他考虑，斥责也好激励也好，他总是要拖着郑轩前进。

 “你今天的加训还没做完呢，还不快继续！”于锋狠狠地揉了揉郑轩的头顶，把难得梳理过的头发又揉搓成一顶鸡窝头。郑轩抬手慢慢扒拉了两下，茫然的目光转向于锋，脸上多了犹豫的神色。

 “昨天，百花的人联系我······他们问我对‘百花缭乱’有没有兴趣······”

“‘队长’、‘核心’、‘神级帐号’，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追求这些，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你那么有干劲，没你那么有追求。你想当主角，而我配角也当得心满意足，你当你的救世主，而我愿意在台下为你鼓掌。我们不是一路人，注定不能成为‘繁花血景’那样心意相通的搭档。承认这点就不必费尽心思想提高我的水平，来跟上你的步伐。我这样的搭档，让你也很憋屈吧？”

·······

郑轩拒绝百花的邀请，留在蓝雨。

第二年转会期，于锋去了百花。

第十赛季，蓝雨止步八强，对蓝雨而言狼狈的成绩。

郑轩在体育馆外遇到于锋，他以为于锋会斥责他两句，像那些愤慨的记者，但于锋没有，他只是近乎温柔地看着郑轩，仿佛为他感到难过，仿佛他想要抱住安慰他。

这样的眼神他不陌生，郑轩回想起好几个场景——他从训练中抬起头时，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战术时，他们搭档练习配合时，外出比赛躺在酒店床上互相鼓励时······想到这些，郑轩几乎动摇了，他疑惑地想——于锋真的讨厌他吗？

然而那些发怒的表情，失望的神色，难听的话语····确确实实是存在过的。

郑轩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与此同时于锋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郑轩的表情很平淡，对他的出现不发一语，于锋拿不准他是不是不欢迎他——刚刚输了比赛，他可能没心情敷衍应付他。

他们就这样各怀心事地走了一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夜色温柔，他们走过一盏又一盏路灯。

他们走啊走啊，就要走进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