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在

周江|总有omega在装B

周泽楷快步从宴会厅走出来,表情算不上好。

相比他平日严丝合缝,妥帖齐整的军服,眼下他身上就一件扣得严实的衬衫,衣角还有些褶皱,守在飞艇旁的两个alpha士兵也不由地露出惊诧的表情,惊疑不定地行礼:“长官好!”

周泽楷抿了抿唇,伸手压了压袖口,像是要把那股厌恶的情绪压下去,这才应了声,抬步跨进飞艇里。他的外套刚被那个发qing的omega扯了一把,沾了一身甜腻的气味,他索性脱了丢地上,现在想起上边绣了他的军衔和名字,就算不要了,也该叫江波涛收捡烧掉才对。他以前不太留意这些东西,后来有次去边境星执行任务,江波涛被吕泊远他们起哄灌了几杯alpha的专用酒,第二天都没能醒酒,一大早迷迷糊糊地来拆周泽楷的行军囊,嘟哝着“不能给敌人一丝一毫的有机可乘”,简直让人啼笑皆非,周泽楷才知道他用过的东西在星网上炒到高价,还有些疯狂的omega粉丝以搞到他的衣物为目标,扬言要枕着周将军的味道入睡,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全靠江波涛严守死防,才没让他们得逞。

想来江波涛也是苦逼,顶尖军校学府出来的优秀毕业生,虽然只是个beta,却是从几百个alpha中脱颖而出,被周泽楷一眼相中,调过来当了助理,又一路平步青云,短短几年便成了周泽楷的副手。正经的军功当然是战场上真刀实枪地拼出来的,糟心的是私下还得打理周泽楷生活的方方面面,活得像个全职机器人,还是那种不用隔三差五换电池的顶级机器人,方明华都恨不得向军委会申请给江波涛发两份工资。


抑制剂的效用慢慢在血管里发挥,周泽楷撑开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毛毯从他身上滑落,他伸手捞了一把。

飞艇已然起飞,窗外是一片辽阔的星河。飞艇上的人不多,也许是为了照顾强制发qing中的alpha的情绪,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门口站岗的吴启和吕泊远两个alpha士兵,绷着肩一脸不适,越是强大的alpha排他性越高,踏入发qing期alpha的感知范围的alpha无疑被视为挑衅,从这方面讲拥有一个beta副手倒是多了些好处,至少靠近给他盖个被子什么的也不怕受到攻击。也许alpha天生对beta有震慑力,但闻不到alpha气味,影响也是有限。

周泽楷环顾了一周,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地问道:“江波涛呢?”

“将军你醒啦,”吕泊远并不敢靠近,在门外回答道,“江副官不是在里面吗?”

“我在这。”通往控制室的小门突然打开,里面没有开灯,江波涛就站在门扉的阴影里,也没有上前的意思,就靠着门口,一五一十地汇报工作:“那个omega已经查出来是R星方总督家的小公子,未婚夫是军委会林副主席的大儿子——前两天会议刚打了个照面,西部战区的一把手,啧,这招可真够毒的。”

“方总督刚发来致歉函,说是一时疏忽让人设了套,抓了下药的服务员,可惜对方藏药了没问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自杀了,索性没出什么大事,他想息事宁人,遮掩过去,毕竟和林家的婚礼定在下个月,闹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吴启那边倒是抓了几条线索,方哥和我研究了下,方家也算是无辜被算计,私下我们可以自己追查幕后主使人,明面上还是结个善缘为好。”

“嗯。”这些事务方明华和江波涛处理起来更细致稳妥,再放心不过了,周泽楷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他现在神思还有点混沌,身上的温度没降下去,一会觉得房间的恒温系统坏了,闷得血管发胀,一会听着江波涛语速偏快的声音又突然有些不高兴,鬼差神使地疑心江波涛跟吕泊远他们一样不敢靠近。

吴启吕泊远就算了,毕竟眼下他也只想把这两人赶走,但江波涛也离得太远了些,声音隔着大半个房间传来,像是轻微的失真,仿佛站在阴影处的江波涛换了一个人似的。

周泽楷胡思乱想着,喊住江波涛:“你把光屏给我。”

江波涛的声音有些讶异:“将军你现在要处理公务吗?眼下这种状况你需要多休息······”

周泽楷含糊道:“有点急事。”

江波涛停顿了一会,才慢吞吞从门的阴影走出来,他垂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脸上无甚表情,手里拎着周泽楷的光屏,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军靴军服穿得齐齐整整,外套扣子直扣到下巴,除了去参加阅兵仪式,周泽楷就没见江波涛穿得这么全套武装过。

难道这次宴会真的像新闻报道里讲的,一场相亲宴?周泽楷一时有些恍惚,这时江波涛刚好走到他面前,弯腰将光屏放他膝上。

江波涛弯腰的时候,一截后颈从层叠的衣领露出,周泽楷正好凑过去扶着光屏,一时离得极近,一股非常淡的omega味道袭来,是初春高山融化的第一簇雪屑,寒意霎时侵入心肺,像滚烫的油锅溅入水花,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周泽楷心神巨震,抓住光屏的手攥得爆起青筋,才险险压下那股暴虐恣意的情绪。

江波涛直起腰时看了他一眼,周泽楷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调整,他只当他还没完全抑制住,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劝了几句多休息又飞快地钻回控制室。

门轻轻地合拢上,周泽楷伸手在桌上医疗盒翻找,又往手臂上打了一针高浓度的抑制剂。

这一针立杆见效,周泽楷沸腾的血管终于勉强平静下来,周泽楷躺回沙发,头脑里乱糟糟的一团。

难怪他打了抑制剂又睡了一觉醒来还没恢复,怕是刚刚江波涛给他盖毛毯时omega信息素又影响了他,也不知道江波涛用什么法子遮盖住信息素,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他是omega。

军队体检,军校报告,他是怎么混淆过去的?是谁派他来的?他一个omega潜伏在他军队这么久有什么目的?


“········一个omega装成beta潜伏在一个全是alpha的军队里,当一个alpha军官的副手有什么目的?”方明华问道。

周泽楷沉默地点点头。

“那这个omega有没有在军队制造什么混乱,或者给军队惹来什么麻烦?”方明华又问道。

周泽楷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那这个omega是不是表现优秀,深得军队信任,而那个alpha军官又恰好长得很帅气?”

周泽楷:“???”

“哦,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刚在星网上搜了一下这个问题,”方明华的手指在光屏上戳了几下,“结果搜到13471本类似题材的小说。”

周泽楷:“······”

方明华咳了一声,正色道:“我研究了一下发现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说omega因为暗恋alpha军官所以装B留在军官身边。”

周泽楷:“······”

周泽楷:“······第二种呢?”

方明华道:“这种就复杂多了,一般是omega和alpha军官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潜伏在军官身边伺机报仇。”

周泽楷思索道:“一潜好几年?”

“也不是没有,”方明华补充道,“不过这种通常也是以omega爱上alpha军官无法下手你追我赶虐来虐去同归于尽作为结局,我老婆上周就刚追完一部《霸道军官爱上我》,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周泽楷:“·················”


怀疑江波涛别有用心似乎是一件不太合理的事。

毕竟这几年江波涛差不多活成周泽楷的代言人了,那些来采访周将军的新闻媒体,也已经习惯在周泽楷说完简短的几个字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周泽楷身后的江波涛,企图得到更详细通俗易懂的补充说明。

他似乎天生就比周泽楷更适应这个权利圈,暴露在聚光灯下也能侃侃而谈,应对举止永远那么得体自然,解决争端又是彬彬有礼、掷地有声,对维持轮回军队在民众心中的形象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是周泽楷也分明见过他冲向虫族首领那杀伐果决的模样,对着军队纨绔毫不留情面的呵斥怒骂,也会趁着杜明转头跟吴启讲话时顺走杜明餐盘里的牛排,若无其事地抬手抹去嘴角的一点油星。

更寻常的是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周泽楷罕有人至的房子里。江波涛自从在方明华手中接过周泽楷家的备用钥匙,就仿佛担了照顾周泽楷的任务,于是隔三差五冰箱塞了一堆食物,散乱的书籍归回书架,新衣服挂在衣橱里,旧衣服被打包带走。

周泽楷走出房间,就看到客厅需要签名盖章的文件整齐地摞在桌子上,扫地机器人缓慢地在地板上游走,厨房飘出汤水的香气,做这些事的江波涛反而不见踪影,像是四处游荡的一个幽灵,日出时藏匿于墙壁,是老房子附带的惊喜大礼包。

也有撞见过两回,江波涛盘腿坐在冰箱前整理,瓶瓶罐罐一一辨认生产日期,有排造型可爱的牛奶周泽楷一直没动过,于是江波涛貌似一脸遗憾地嘀咕句“这个还挺好喝的”,之后就再也没在冰箱里见过这个牌子的牛奶,倒是经常看到江波涛喝。

有次记者想做个军队日常的宣传短片,为了展示军队的亲和力,镜头里一帮人高马大的alpha军官人手一盒小动物造型的牛奶谈笑风生,偏生看起来还不突兀,有股奇妙的萌感,正是江波涛的杰作之一,唯一不适应镜头的大概是刚升上来的孙翔,“我觉得还是六个核桃好喝一点。”他一脸郁郁地说道,被无情地镇压了。

还有一回看见江波涛窝沙发上收拾周泽楷的旧衣服,破损得只能拿去销毁的军装,江波涛仍叠得仔细,手指拂过斑驳的血迹团,锐器划出的破口,轻柔得像风。

自从周泽楷被联盟有意推做新一代军队的象征,周泽楷出现在公众面前永远是一身崭新笔挺的军装,俊朗干净的脸庞。

永远不会有不合时宜的伤口,不代表他真的不会受伤,只不过有个像影子一样替他收拾一切的江波涛,血迹被层层叠叠地盖住,破布一样的缺口又拼凑回去,新的军装总会及时出现在衣橱中,推门出去,他又是一身齐整的战神,永远战无不胜,从来沉着可靠。

前几年周泽楷一直忙于打仗,这两年战火熄下来反倒有不少人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劝说的层出不穷,也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过,但是周泽楷茫然地想,他们所描述的美好的家庭氛围,与他眼下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吗?

生活中工作上,他原本就被妥帖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哪怕换了些专业的家政人员来,周泽楷都怀疑她们能不能像江波涛这样事事合心意,更何况他房子也不可能让不信任的人员来收拾。当然伴侣的意义肯定不止于照顾彼此,但周将军活了三十二年沉闷话少、清心寡欲的日子,好像也不太需要什么伴侣来交心交谈,说到交心交谈,这世上约摸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的小副官一样能理解他、自如地跟他对话的人。

所以在江波涛omega身份的事暴露之前,周泽楷从未想过生活需要什么改变。有仗就去打,有任务就解决,余下的事自然有江波涛处理。哪怕是有一天江波涛像方明华那样娶妻生子了,只要他留在他身边继续当副官,对周泽楷的影响似乎也不是很大。但倘若江波涛真的别有用心呢?

想想这事有点可笑,周泽楷所谓平静满意到不需要改变的生活,其实是维系在江波涛一人身上,是万丈深渊上垂下的蛛丝,而他之前竟然从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并一厢情愿地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继续下去。


临近年末,轮回惯例有个高层将领的聚会,因为方明华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办聚会这件事落到江波涛头上,于是今年轮回军队的几个将领聚会安排在周泽楷家里的露台烧烤,倒是比以往多了些趣味。

以前打仗时缺少粮食时这帮人没少啃虫族的腿肉,填饱肚子要紧哪里还管得上味道如何,如今正儿八经地烧烤起来也着实惨不忍睹。

周泽楷是第一个上手烤鸡翅的,也是最快烤好的,说好了要奖给今年表现最好的将领,烤完倒是不好意思祸害别人,于是自己尝了一口——外表焦黑内里半熟,吃倒是能勉强吃,但是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江波涛烤得金黄流油的鸡翅,似乎并没人想要了解一下他手里的是什么东西什么口感。于是周泽楷默默地将焦鸡翅搁盘子里,起身坐回露台另一边江波涛临时搬过来的一套桌椅上,那位置像是特意为他布置的,桌上摆着些他喜欢的点心,还有几份军队的文件,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翻看。

江波涛是一口气烤了好几串鸡翅,刚递完给周泽楷的那份,回身鸡翅已经被哄抢一空,一个个跟饿虎扑食似的,好在江波涛不甚在意,笑着骂两句继续烤起其他东西,大概是真的饿了,边烤着边顺手拿起周泽楷咬了一口的炭烤鸡翅吃了起来。

周泽楷坐得离江波涛有一点距离,但其实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心虚,还要手上假装翻阅着军报,偷偷地看他。

焦黑的外皮一点点撕掉,露出白色的内里,蘸料里面滚过一遍,连周泽楷咬过的缺口都不明显了,江波涛吃得很仔细,仿佛那是心爱的人为他准备的美味佳肴,这个联想让周泽楷有些不自在,一旦回想起方明华那天说的那番话,心中的天秤会不由地向某个微妙的方向倾斜——如果真的是江波涛喜欢他呢?


露台上一堆人聊着天笑着碰杯烧烤,四周全是蒸腾的烟雾,伴着鸡翅焦灼的香味,喧嚣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而周泽楷仿佛在这片人间烟火的熏陶下,鬼差神使地开了个窍。

好像往日江波涛每句话每个小动作都突然变得富有深意,那些日常关心体贴他的话语像是发自肺腑;那些对着他展露的笑容都格外灿烂明亮;那些为他准备的东西总是面面俱到得不行;递文件时触碰到的手指像闪电一般缩回去,看着他的旧军装上的血迹的目光柔和得像轻烟,有时在他背后喊他的名字好像惊醒一般差点没跳起来,没什么事做的时候也老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从办公室的这头慢悠悠地晃到那头,东摸摸西摸摸,像是对周泽楷的一切都格外感兴趣。

哪怕不是一个omega,换成任何一个人是这样的表现,大概也只有喜欢这样一种解释了。

而周泽楷是有多迟钝多不开窍,才会一直以来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江波涛无微不至的照顾,以至于在这个喧嚣的茅塞顿开的夜晚,终于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

周泽楷一手撑着额,垂头在那里乱糟糟地想着,连有人靠近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来人喊了他一声。

那声音离得很近,不亚于惊雷,周泽楷像是受了惊吓的野兽,第一反应擒住来人的手腕,扣上的瞬间才觉出不对,江波涛端了盘烧烤,被他动作一扯差点没掀翻,另一只手急忙伸过来护住托盘。他半边身子倾向周泽楷,这会倒是完全闻不到那股清冽的味道,也许只是被烧烤的气味盖过去了,只有掌下实打实的温度,江波涛被扣着手腕进退不得,于是只能维持那个尴尬的姿势,疑惑地看周泽楷:“呃,刚烤好的,将军不尝一点吗?”

他们这一番动作惊动了不远处的众人,纷纷转过来看他们,周泽楷僵了僵,松开手,顺势接过江波涛手中的托盘,闷声道了声歉:“刚在想事情,没留神。”

这倒是常上战场的军人惯有的毛病,大家都一脸了然,也不当回事,回头继续招呼着吃喝起来,唯独江波涛似乎觉出他的异样,活动着手腕坐回人群,仍时不时地转头看他。

别人都继续着自己的事,只有江波涛总是忍不住回头来看他。是柔和的、关切的目光。

周泽楷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变回那个在那辆颠簸流离的宇宙飞船中透过房间高处的舷窗,第一次看到窗外辽阔璀璨的星河,被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震荡得手脚麻木、头昏目眩的小男孩,灵魂失重得不知如何是好。而窗外的星光仍然安静地,温柔地照耀着,丝毫不知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没等周泽楷理清楚自己的思绪,方明华先带着消息回来了。

方明华的表情有点尴尬:“这事吧,还真的不是小江故意虚报性别,只能说误会一场吧。”

周泽楷:“······”

“小江在加入军校前确实是omega性别,但是因为医院开具的信息素稀少症的证明,他已经通过正规的司法程序流程将性别变更为beta,得了信息素稀少症的omega体内信息素含量几近于无,也不会有发qing期,跟普通的beta也没什么区别了。至于说军队军校都不知晓江波涛转换性别这回事,倒是与江波涛的身份有关。”

“将军你还记得十年前镇守R星的吴中将吗?就是那个因重大工作失职被流放荒星,后来流放路上病逝了的吴风中将,他是江波涛的父亲,江波涛在更改性别之前,正是姓吴,江是他母亲那边的姓。”

周泽楷刚听方明华说这事是个误会开始思绪就有点恍惚,脑子里纷纷乱乱一片,及至听到江波涛早逝的父亲,不由得悚然一惊:“不是我干的!”


方明华:“???将军你想哪去了?十年前你才几岁,背锅也轮不到你啊。”

周泽楷:“······哦。”

方明华:“吴风中将这个确实是工作失误,病逝也是因为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这事不存在什么疑点。我只是想说吴风中将生前给江波涛订了一门娃娃亲。”

“订亲?”

“是,订的是贺武星的地头龙——武家的大公子武帅,这些权贵就是喜欢搞AO联姻这一套,可惜世事难料,后来吴家没落了,小江又查出这病,也不知道是不是武家嫌弃,总之武家就替江波涛申请转换了性别,并以此为由解除了婚约。大抵也是觉得这事做的不地道,所以这些信息都被遮掩了起来,江波涛更是干脆改了姓名,跑到十万八千里光年以外的军校读书,毕业那年又刚好碰上轮回军队招人,这就直接留在轮回了。”

“没想到小江竟然有这样的身世,“方明华感慨道,”不过也可以断定他来轮回只是偶然,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想提及这些私事也是可以理解的,换别人估计也是闭口不提,我们就当作不知道吧,免得他尴尬。说起来也是我们多心了,看小江一贯的表现就知道不可能有什么积怨的,咳,其他什么就更不可能了哈哈哈。”

原来是一场误会。周泽楷想,他突然觉得万分丢脸,为自己曾对江波涛的种种隐秘的猜测,脸颊火热滚烫,窘迫得话都说不出,然而方明华还在办公桌的一边看着,他只得胡乱地拿起桌上的军务文件假装办公起来,边挥手示意方明华出去。

门扉轻轻合拢了,周泽楷僵直的身体慢慢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抛在高空中的人触及地面,浑浑噩噩地被人潮推往未知的地方。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丢脸和恼怒哪个更多一点,一方面丢脸于自己的自作多情,一方面恼怒于自己的心神摇曳,以及得知真相时难以抑制的突然空落的心情。

那个烧烤聚餐的夜晚,一群人热闹散去,江波涛留下来同周泽楷一起收拾东西,最后两个人坐在阳台上闲聊赏月,又喝了几瓶酒。

江波涛一喝上头就有些话多,讲军队的趣事,将平日压在心底的对那些将领的吐槽倒豆子似的说完,间或严肃脸冒出几句对周将军的夸赞,仿佛一秒回到军队的一些发布会上,无缝切换得令人叹为观止,周泽楷都被他逗笑了。江波涛看他笑着,突然又变得安静下来,脸上慢慢地出现一种微妙的难付诸语言的表情。

像是一个人终于想要倾吐出他隐藏至深的秘密,却还是因为倾吐的对象或其他什么而局促忐忑着,周泽楷的心不受控制地急促地跳动起来,可是那些翻滚的欲言又止的情绪又渐渐在江波涛脸上退逝,江波涛开口轻声问道:“将军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周泽楷思绪卡了卡,过一会才点下头。

“那就好。”得到周泽楷肯定的回复,江波涛又释然地笑了,像是下保证般回应道:“以后也会这么开心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那些藏不住的笑意,藏不住的关心,藏不住的眼神,是不是都是藏不住的喜欢?

差一点周泽楷就问出口,心跳如雷,手指紧捏酒瓶,牙齿克制着舌尖,最后发出声也只是“嗯”的一声。

他没有问出口,这般直白得好似自恋的问题他实在没办法问出口。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刹那失魂的江波涛重新退回到皮囊里,又变成妥帖周到的江副官,细致地收拾残局,同他温和地道别,一个人踩着月光走了。

他没有问出口,他该是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不然光想想就知道场面会变得多么尴尬难堪,他的妄想、动荡、自作多情应该随着那个夜晚的江波涛一起消失,变成一个从未启齿无人知晓的秘密,边边角角都不要记起来才对。

可是如今他再也没有理由问出口了。他终于意识到那个问题对于他如此重要,就像那片让一个小男孩想要驰骋宇宙的璀璨星空。影响人生的转折点可能就发生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那个小男孩偶然垫脚张望的夜晚,那个他盯着江波涛突然冒出“他是不是喜欢我”念头的夜晚。那个问题好像一个分岔口,他选了一条道路,又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选择另一条道路会是怎样,答案也许跟他期待的大不相同,他却永远失去了某种可能性。

某种江波涛点头说是的可能性。


大概打击总是接踵而来。周泽楷在低气压几天后,又在一个盛大的政界晚宴上看到江波涛与一名眼生的男子谈笑风生,态度看起来十分亲昵。

一旁的方明华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兴奋地压低声音:“看到那个和小江说话的吗?就是他那个前未婚夫武大公子!我的天,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跑过来了,看来真的是余情未了!”

“你认识他?”

“嗨就是之前去查小江的事,不免查到他头上去,他之前都不知道小江呆轮回里,我去调查了他才知道,他好像还挺挂念小江的,这次应该也是专门找机会来看他的吧。”

是旧情人。

周泽楷难以抑制地把这个标签往那人身上贴,心情立马微妙起来,不由地向他们靠近一些。

他们听起来是普通的旧友寒暄,但是说着那些童年往事少年时光,自有一番别人无法融入的热闹,那是周泽楷从未涉足的江波涛的前半段人生,那个青涩、淘气、年少轻狂的小江波涛,他未曾有幸见过。

想想就心情恶劣。

周泽楷是铁了心想让江波涛远离武帅,于是大半个晚上都带着江波涛四处敬酒,几乎把晚宴上的人都寒暄了个遍。周泽楷是alpha,天生好酒量,这般折腾下来还是耳清目明。只是可怜了江波涛,长官敬酒他也不能干看着,于是披着beta的外皮陪敬着alpha的酒,饶是他一向好酒量也顶不住,喝到最后一脸茫然,估计就算是十个武帅出现在他面前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倒是还知道跟在周泽楷身后,亦步亦趋的,像个出厂配件。

他喝醉酒很少这般安安静静的,这下周泽楷是不敢让他再喝了,又担心宴会后武帅借着叙旧的由头缠上来,干脆拎着江波涛先撤退,叫方明华过来应付剩下的事。

江波涛一上车倒头就睡得不省人事,周泽楷不由地为自己的意气用事感到后悔。听方明华的讲述跟自己亲眼看到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遇见江波涛的时间太晚,江波涛的少年时光乃至更久远的生长与他毫无交集,那个与旧友谈论往事的江波涛好像处于另一个他不了解的世界。他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对下属永远保持克制礼貌的距离才是常态,楚河是他划的,汉界也是他划的,哪怕江波涛与其他人不一样,是麾下的车马炮畅行无阻,他对江波涛的旧事旧友还是一无所知,现在想来也着实遗憾后悔。

自动驾驶的车先开到江波涛的住所,这里周泽楷没来过——看又是一个他从未涉足的点。周泽楷几乎都要郁闷起来了,有时候他觉得是江波涛在疏远他才对——对自己的事情只字不提,不曾邀请周泽楷参观过他生活的地方,不曾邀请周泽楷参与他的世界——周泽楷对他没有楚河汉界,但是江波涛有。

直到进了江波涛的卧室周泽楷才知道江波涛为什么从没邀请过他来。

打从一开始扶着睡得醇熟的江波涛走进这所房子时周泽楷就有种怪异的熟悉感,打开卧室门的瞬间一股格外熟悉的信息素蔓延开来——是周泽楷的信息素味道,里面夹杂了其他微弱的信息素味道,来自于黑白两色装修得格外简单的房间的边边角角,硬要说是来源于窗帘、桌布、地毯、甚至被单枕套——那些大概是用周泽楷的旧军装拼凑而成的布料。

周泽楷:“······”

他震惊得难以形容。


“我有罪。”

江波涛跪坐在床上低头认错,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脸颊有压到的红痕,身上挂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衬着黑色军装布料做的床单,看起来又惨又可怜,像是被挂在城墙上鞭尸了好几日。

秘密当然是有的。信息素稀少症虽然是疑难杂症,但也是有治疗办法的,只不过因为药引太过难得,绝大部分患者都找不到,所以才会变成束手无策的状态。而江波涛就是那唯一例外,幸运找到药引的人。

“不是所有alpha都可以,一定是某个特别的alpha、信息素十分贴合的才行,我们从小就从课本上学到每个人的信息素都是独一无二的,标记的过程是痛苦的,像是将药剂注射进身体里,体内的信息素会本能地奋起反抗,直至被压制下来——怎么会有对于别人的信息素热烈回应、振臂欢迎,乃至于原本稀少的信息素都被激发起来,像是又活过来一般?”江波涛自嘲一笑,“但是真的有啊。”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是你,会舍得错过吗?”江波涛低声道,“我曾经也想过把这件事说出来,但这种事实在太难以启齿,擅自盗用别人的信息素简直像变态一样,我都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我有时候会希望,我在将军你眼里的形象能够好一点。”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难堪的沉默。

然后周泽楷突然动了起来。

他猛地探身揽住江波涛的肩,力道之大甚至直接将江波涛压倒在床上,像是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的手臂在军装布料的床单上收紧,好像要把江波涛溺死在他的信息素里,一丝一毫都没办法逃离开,他的头埋在江波涛的肩颈旁,贴着他的耳边,问道:“我直接抱着你,会不会比较好?”

江波涛像是被吓住了,手脚僵硬,过了许久才仿佛回过魂,讪讪道:“会、会吧。”

他的声音虚弱得像刚出生的幼兽,慌慌张张,可是身体却诚实地泛起热度,清冽的信息素味道渐渐升腾起来,像藤蔓般同周泽楷的信息素缠绕在一起,浑然一体。周泽楷克制不住想笑,克制不住想更多地触碰他,却又怕真的吓到他,手指迟疑地捏着江波涛的肩膀,像对着爪下瑟缩的珍贵的猎物不知如何下口的野兽。

反倒是猎物先破罐子破摔,手臂环上他的背脊,闷声问道:“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一下·····”

“将军你是不是喜欢我?”

就好像拐过一个路口,无数条分岔路奇迹般地又交汇在一起,以为早已远去的人,原来就在路口等着。那人面前也有两条岔路,而他却选择把手递给周泽楷,把选择权交给周泽楷,如同周泽楷的回答就是他前进的方向,整个世界都屏住呼吸,等着周泽楷的答案。

周泽楷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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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CP也要吃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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